阿笠博士的地下室之大，是安室始料未及的。
他原先也只调查到这里住着一位脑洞极大，虽然年事近高却仍不失童心的科学家。从那个项圈型变声器来看，安室对博士的发明向来是物尽其用——发现这一稀奇玩意儿第二天，他便不知从哪儿顺来一条带回了组织准备好好研究，至于那东西怎么到了苦艾酒的手上，便是后话了。
踏下最后一级灰扑扑的台阶，便能透过由太阳能蓄电池供给能量的小桔灯散发出的暖光，略略清楚地瞥见半掩着的大门内，堆积着杂乱无章的未知事物。回廊不算宽，四个人站着已经显得略拥挤了。旁边还有因为管道漏水不慎泡肿脱落的细小墙皮散在一侧。眼前的实验室大门看起来年代感十足，凹凸不平的灰黑印记似乎都在无声讲述着若干惊险的往事。
他刚想推开门，却听到女孩不客气的催促：
“如果你还有点基本的礼节，就会发现我的实验室在这边。”
阿笠博士走在安室的后头，金毛回过头去，两人彼此交换了一个抱歉的眼神，便徐徐跟上了前两位。
房间乍看很小，甚至连标准建筑的高度都未达到，两位高个子进来后，仰头都能看见离眼睛半臂不到的刷黑天花板。最抓眼的莫过于那里面连接着各种小型精细仪器的高科技床位，床中间躺着的，是衣衫工整呼吸微弱，陷入熟睡的侦探小子。
“这个地方原本是个用来保险的爆炸缓冲区，因为我年轻时做的实验多少有些危险，”阿笠博士挠了挠鼻尖有些不好意思，“小哀来了之后我就把这片地方收拾干净，腾给了她。小是小了些，不过她说只要我不在隔壁重操旧业用爆炸打扰她的研究，她就毫不介意。”
“原先这里还算宽敞，”赤井补充道，“那套仪器，还是阿笠博士凭着与故交的关系，深夜从附近的医院中借用了备用器械才有的。毕竟凭他现在的状态，去医院会有不小的风险。”
“医院难道比这里还——”
“他的心脏正常，一切指标也稳定，从他把工藤抱进门的那一刻开始算起，他已经维持高中生模样两个半小时了。”
灰原完全无视了安室的疑惑，她查看了过去十几分钟的机器数据记录，说话的声音也没有什么温度。她不打算让眼前的两个男人立刻就跟上自己思绪的节奏，然而一句熬夜太久会肥到看不到双脚，便直接请走了眼皮不自觉打架的阿笠博士，说明她大概还是想松松口风。
“我这个不速之客扰乱了她的追剧计划和美颜觉，所以她脾气大概不好。”赤井此刻倒是没什么敌意地向安室调侃着，“事情随时都有可能发展到比想象更严重的地步，所以。”
一个知会的眼神飞来，友情提醒便戛然而止。
“亲爱的波洛大厨，你在江户川病中，究竟都给他喂了些什么好东西啊。”竭力让自己语气中的揶揄少几分，灰原自顾自爬上了电脑椅，键盘上的手一刻都没有停歇，就像竭力赶着工期的打字员，看都没空看人一眼。
“只是一些日常的蔬菜清粥、鸡蛋。病得最严重时发了高烧，公安的医生没有给他开任何口服药，直接给他输了一次液。比较奇怪的是，医生说诊断结果相比实际观察，程度要更轻一些。”安室脑中历数着过去在厨房细细忙碌的回忆，将实话和盘托出。这个场景，像极了家属带着病人求医时的情形。女孩的大夫当得尽职，他这个家属当得倒也心甘情愿。
“那是自然，毕竟这已经是他的老毛病了。记得去问清楚输液的成分，知道了请发给我，”一个“请”字虽然生硬，但还是从灰原口中挤了出来，“他有没有在你面前出现过心悸或者心绞痛的症状，疼到浑身大汗，以至于最后纵声咆哮的那种？”
“那是心悸吗，”安室眉头锁得有些紧，心里几乎要被自责和难过吞噬殆尽，“我只能看出他不舒服但是极力想忍住的样子，差不多每天都会有，最初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吃东西噎到，没几秒就过去了——”
“最近有加重的迹象？”赤井的语气开始变得微妙。
“昨天夜里抱着他睡觉迷迷糊糊间觉得他不很老实，不过抽搐了几下便安静下来了。我想看看是不是又发烧了，结果摸到了他满额头的汗。”
灰原听完，倒也只用键盘不断敲打的声音来和机器运作的细微声响一起填满这个“地下病房”内的空洞情绪。当enter键敲下，她转过身时的表情，让赤井在那一瞬间想起了明美。
“我相信一个日本公安降谷零的职业操守，但我也同样怀疑诡计多端的波本。你这么想知道工藤药物相关的情况，作为情报界的好手，你打算用点什么手段让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呢？”
她只是端正坐在那个对她而言偏大不少的电脑椅上，双臂紧紧交叉着，眼神早已没了之前的嫌弃与慵倦，取而代之的是带着一点冰冷的不信任。明明是个几岁的小女孩，可雪莉散发的气场却丝毫不输于其他任何一个组织成员。
而她也自演戏吓到路灯下的小柯南后，再一次成功地吓到了目标。
波本自接触过苦艾酒的满藏玄机的迷情，阅读过轩尼诗带着狠劲的热情，便以为当今的女人招数仅仅至此，不曾想眼前的“小女人”竟也有骑在自己头上的一天——
不过这股架子和气势，倒是像极了拽着自己胳膊交付真心话的她啊。
“任凭差遣，这个够吗，雪莉小公主？”金毛顿了顿，便老实交出了底，“我想，既然他服的药和组织相关，你既然要做解药，大概一些关键线索还得从组织里探寻才行。我们的目标，应该是阶段性一致的。”
灰原满意地下了椅子，走到波本面前，将又一个U盘放在了他的手心。
“看完这里面的东西，你就大概能知道我和他是怎么被这个药物所影响的了。靠人去讲清楚那些冗繁枯燥的理论，显然低效，并且是不适合我这个小女孩的。啊对了，里面还有我的电话号码，我想着，作为威士忌组中成功在组织里安稳待到现在的你，对我的号码保密这一点应该还是能做到吧。”
波本愣在原地，似乎是没想到灰原会这么快对自己放下敌意。他轻轻点了点头，回了个浅浅的笑容，将设备慢慢收好。
女孩则是继续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对着赤井应付：
“好了好了，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你满意了？他如果有什么不对的情况，立即上来通知我，你们记得不要在这里……吵架啊……我得去……啊……睡觉了。让路让路……”
一层一层的台阶被徐徐的踏步声惊醒，又因黑夜的晦暗寂寞而重新入睡。
冤家总是路窄的。
“你又算计我？”
又一次直视着他，波本已经厌倦朝着眼前的人发火了，他只是苦于将自己的真心被迫出卖给了眼前这个令人不值的渔者。
“没有打算立刻离开，说明你还想聊聊？”并未打算理会他的上一句诘问，赤井只是徐徐走到了前面的书柜旁找了个干净的角落打算倚着。
波本一时并未想着继续开口，只是漫不经心地在床位周围晃了晃，仔细端详着少年俊俏的面庞，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
“原来这就是，柯南长大的样子。”
“你错了，这才是他的原样。”
赤井皱起眉头抱着双臂，话里虽然酸溜溜的，倒也是事实：“在这之前，难不成你真以为这世界上有只活六七年就已经能配与我们一起合作行动的人？”
“也许吧，我曾经觉得关于他身上带着的秘密，我终有一日能够破解的。”安室似乎是感慨颇多，以至于对自己有些莫名的埋怨，“说到底我还是不愿强迫他说一些他不愿意——”
“可某些人不是说，每晚都死抱着他睡觉吗？快三十的人了，装成邻家大哥哥的样子对人动手动脚，可还说得过去？”
“那他身上穿戴整齐的这套衣服又是怎么回事？是谁在他变回原样后上赶着给他换的？相比我照顾一个小孩，某些人明目张胆地‘阅人’才是更说不过去吧。”
安室靠在电脑桌旁，开始敛起看工藤时的温柔眼神，想也知道他和赤井针锋相对时是抱着什么样的态度。昏暗的灯光下，仿佛衬出了少年脸上的几缕绯红。
“我又不是没和他一起洗过澡，大可不必在如此的紧要关头趁火打劫。”赤井想着自己一番“好意”遭人处心积虑地误读，多少心生不快。当然，他也必须得承认，借着这个机会，他终于能名正言顺地进小鬼的房间，翻翻他的衣柜了。
“正人君子可不会做出和小孩子共浴这种事情，柯南洗澡我从来都是让他自己解决的。”安室顿了顿，决定不把每次孩子洗澡时他都担心会出什么意外，所以一直都在门口守着佯装看新闻这件事透露出来。
“你究竟是真的所谓正人君子呢，还是怕小鬼心里机灵，默默留了个，比大小的心眼呢？”
安室一脸嫌弃地斜瞥着对方，心里腹诽对方是不是心怀不轨已成习性，便不再理会。
“其实，这根本就不是算计。”话锋一转，赤井爽朗的回应再次吸引了听者的注意，“充其量也就是个验证而已，验证你心里到底把小鬼放在了什么样的位置。”
“大抵是比你要高吧，”安室淡淡地接着话，虽然话中仍旧带着不少尖刺，“毕竟他最脆弱的时刻，是我不顾一切冲出去把他从雪地里捞起来好生照顾，相比之下呢，抛下自己口中的‘小鬼’正在大洋的另一边忙着和我们日本的阶下囚谈生意自然还是逊色了那么点。说起来你们那个叫什么……茱蒂的探员，竟然还一直喜欢你这种人，还真是悲哀啊。”
“我特地回FBI，自然不只是去和一个无关紧要的瓮中鳖讨价还价，左右人当初都在你们手上，逼出药方大可交给你们日本公安。我带他回去，不过是为了清理门户罢了。不出意外的话，你事事都能全身而退的好日子，怕是也快要到头了？”
“FBI能这么轻易地混进组织成员？看来侦查水平也不过如此。”波本总是善于在对方的言辞中抓住软肋，使出最狠的劲，不假思索地戳下去。
“先别急着五十步笑百步，你以为，日本公安里就一定清清白白吗？”赤井眯起眼睛，一副惹人生厌的反击般的假笑让安室忽然觉得心中不妙，“你以为，你被救出去的那一晚，那几声莫名其妙的枪响是巧合？你毕恭毕敬对待着的警视长，有摸清过他的底细吗？”
“这倒是话里有话啊，”波本听完，便也决定收起了嘲讽全开的做派，“难不成打算开始与我共享情报，或者交换情报？”
赤井正准备摸摸外套的内衬口袋，抬头一眼撞见了工藤熟睡的样子，动作便僵硬地缩了回去。
“代号叫杰克丹尼斯的杀手回组织了，这个人你应该见过的。这次也是得亏我亲自上阵稳住了局势，才没有成功暴露我还活着的事实。不过，吉野在一息尚存之际貌似为了激怒他，和他说了你对他的女神轩尼诗始乱终弃来着。”
始乱终弃……
波本脑中忽然倒放着一个小时前的剧情，心里莫名觉得十分难堪。
“你呢，小鬼在你那里住了好几天，没从他口中捞出点什么信息？”赤井的提问又没了严肃的意味。
“他不愿意说的事情，我不会强迫的。”波本喃喃自语，“不过你大概会觉得奇怪，让我去救柯南的那通电话，是芝华士给我打的。”
“朗姆身边的那个老家伙？他有那么好心？”
“能在朗姆身边平安活着的人不多，这不，前几天才走了一个。”波本闲来无事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处理掉奥吉尔的计划里，他可是占了大功劳。还有一个马爹利，你应该还记得吧。”
“那个我和……咳……一起救过的医疗部小伙子？”赤井忽而不自然的语气让整个房间里的气氛都冷下来了。他清楚地察觉到波本的头稍稍向下埋了点，眼神也没有打算望向自己的样子。
“是的，”即便心结没有彻底解开，但安室也能明白大局为重的道理，便也没有再为难，“他虽然脾气直了点，但是个很重义气懂感恩的，而且他和从事药物科研的赤霞珠是恋人。我想，如果药物资料能搞到手，说不定可以在他们俩身上下下功夫。”
“所以你打算将U盘——”
“如果可以弄到半成品的资料，U盘这个潘多拉就可以不用打开了。”波本斩钉截铁的抉断截住了赤井的疑虑。
“然而事情，恐怕比你想象地要复杂一些。”
赤井眉心微动，抬手示意让波本坐在电脑椅上：“或许你可以听完我在海边的故事再细拟计划也不迟。”
“可是可以，只是这次，你打算将一切告诉他吗？”安室倒也不慌忙，偶然间心底的一丝在意促使他提前问出了这个问题。
微黄的暖光下，两位的目光不约而同望向了床上那身厚厚的外套。或是期待，或是叹息。
“也许吧，毕竟当下的他，算是没什么牵挂了。”
